(原標題:今天,他出獄了,他是90后完全不了解的前中國首富與首騙)
虎嗅注:9月27日,對大家并沒有什么特別,但對這位76歲的老者牟其中和他曾經的小姨子夏宗偉來說,卻意義重大。今天一早,夏宗偉在她的微博上發了一條長微博《南德集團理事會關于牟其中先生刑滿釋放的聲明》,宣布前南德集團總裁牟其中于今日——2016年9月27日服刑屆滿,今日早上于湖北省洪山監獄獲得釋放。
牟其中被稱為“商業巨子”,曾經是中國首富,也被稱為“首騙”,被關押17年之久(1999年1月7日被捕),江湖上關于他的傳奇至今流傳。他曾發出豪言壯語,要在喜馬拉雅山上炸出個口子,讓印度洋暖濕氣流北上濕潤中國干燥的大西北,根本改變氣候……
他在獄中的這些年,對他不離不棄的是他前妻夏宗瓊的妹妹夏宗偉,夏宗偉一直在為他奔波申訴,如果你跑去夏宗偉的微博上翻,全是關于南德案件的。關于夏宗偉,2012年曾經有一篇名為《夏宗偉:守護鐵窗富豪牟其中13年的女人》的報道。
據悉,他在獄中仍然夢想著改變商業格局,“身在獄中的牟其中清晰的知曉外界的變化,他每天閱讀著訂閱的十余份報紙雜志,把重要的消息剪下來,而且還持續不斷進行寫作,闡述他的商業理念。”
去年8月,牢獄之中的牟其中表示,“我出去以后,十年之內就會重建一套體系。理論寫的再好,還是要實踐檢驗。與那些經濟學家理論家不一樣,我自己發現了一套理論,我還可以自己做出來證明出來。”
現在他出來了。對于90后,甚至80后,牟其中都是陌生的。虎嗅拎出一篇2004年的舊文,幫你了解一下這位76歲的老者,本文原載于《中國企業家》,作者劉建強。
雖然身陷囹圄,63歲的牟其中仍時刻夢想著重振南德集團,而且他相信,自己已經走在了“歸隊”的路上。
每天早上,當牟其中在武漢洪山監獄的樓梯上跑上跑下(目標為上下各125層,需時50分鐘)時,南德理事會的常務理事、訴訟委托代理人夏宗偉也開始了一天的奔跑。為了給牟其中翻案,她已經這么奔跑了5年。
2004年10月31日,牟其中和夏宗偉所在的這個長江邊的大城市依舊車水馬龍,但人們顯然已經淡忘了曾經給這個城市帶來無窮話題的前“中國首富”。本刊記者雖然到了武漢,但無法直接接觸牟其中,采訪是通過其訴訟委托全權代理人、有探監權的夏宗偉代為轉達的。
早在2000年7月,南德案件刑事一審宣判后、終審判決前,牟其中就簽署了一份文件,授權南德理事會成員夏宗偉可以以他的名義進行申訴、接受采訪、發表文章,具體內容無需他的審核、批準,而由他本人對其內容、文字承擔責任。
5年前,夏宗偉——牟前妻夏宗瓊的妹妹(家里排行第八)剛剛開始漫長的奔跑時,牟其中就對她說:“從此你就與偉大聯系在一起了。”這話聽上去符合牟一貫的風格。與之相比,夏的說法更為質樸:“他應該感激的人很多,但是沒有我,他可能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冤在哪里。”但是牟其中還在獄中,盡管夏宗偉讓他一再看到了希望。這個當年以換飛機、放衛星震驚世界的63歲的老人時刻夢想著重振南德集團,而且他相信,自己已經走在了“歸隊”的路上。
“南德廢墟”
夏宗偉說,自己多年來在北京與武漢之間奔跑,目前借住在武漢的一位朋友家里,經濟來源大致仰仗牟其中過去的一位企業家朋友:固定給她開份工資。何以會如此窘困?
“我的積蓄在南德最困難的時候一點兒一點兒都借給集團了,老牟本人也沒什么積蓄。南德的錢都在項目上。”夏宗偉對《中國企業家》這么解釋。
牟其中非常清楚夏宗偉一直以來的處境。“一個孤身女子,要頂著幾乎整個社會的不理解,家人、親朋的不理解,冒著隨時被抓的危險,忍受著經濟上的拮據,僅依靠無任何保障的朋友的時有時無的周濟度日,去搜集證據,來證明強大的法律判決的荒謬——我是無法想象的,只在古典戲曲中,看見過類似的文學形象,現實生活中,我還沒有發現先例。”牟其中將南德集團的現狀稱為“南德廢墟”,他堅持認為這廢墟“至少還有30億的凈資產”,主要包括碩果僅存的航向3號衛星(先后被迫出賣1、2號兩顆衛星的股權)和滿洲里10平方公里的土地。他認為,“ 南德資不抵債 是陰謀消滅南德的勢力制造的一個彌天大謊”。實際上,這些資產是否還屬于南德集團,尚有待牟其中去一一交涉,如果有一天他能如愿改判無罪的話。
夏宗偉說,現在看來,能稱得上牟其中真正的朋友的人并不多。關于這個,古人總結得比較好:以利交者,利盡則散。牟其中看得也相當清楚:“我也委托寫過不少信,一方面是請求企業界的熟人援手,另一方面是把境外的一些資產作抵押。但無一例成功。可能這些人是擔心受到株連,要劃清界限。世態炎涼以致于此。”但是牟其中仍然信心十足:“這種自信來源于南德過去輝煌的業績。一家在幾乎四面圍剿中的民營企業,能完成中俄(蘇)兩國間歷史上最大的一筆單項易貨貿易,換回四架飛機;能研制、發射、經營幾顆人造地球同步軌道衛星,其中還包括世界上第一顆電視直播衛星;能率先發動建立一座現代化的邊境城市(滿洲里),能不能稱之為輝煌?”牟其中認為,別人只看到了南德被“圍剿”時的狼狽,而“當年我只能用10%的精力和智慧來經營業務,而要用剩余90%去應付環境的壓力”;如今“民營企業生存的環境有了巨大的改變”,他認為自己出獄后的作為可想而知。
牟其中知道自己當年“炸喜瑪拉雅”等想法在中國社會的評價如何。2004年10月份,他從監獄的電視讀報節目中,聽到一篇文章介紹說青藏高原是東西氣候的調控中心。“這則消息證明,還有人在研究類似的問題。平反之后,我會立即再組織研究這一課題。即使我有生之年看不到結果,能為后代人提供一些資料或證明此路不通,都是十分有意義的。一個社會進步的力量,首先來源于它對 異端邪說 的寬容。我希望社會能寬容我個人的探索,我自然也會寬容對探索者無知的嘲笑。”夏宗偉再次見到牟其中時,牟對她“興奮”地說。
夏宗偉說,牟其中這幾年的精神狀態有了很大改變,“開始時說不上完全垮,但也確實很灰心,對一切都感到茫然。現在漸漸好起來了。”“我估計自己至少還可以高強度工作20年。美國著名企業家哈默91歲去世,我與他的一位侄輩企業家有過合作關系,知道哈默在臨去世的前幾天還在工作。”在夏宗偉看來,牟其中曾說能在幾年內把南德恢復到什么程度的話是“給人一個信號”,說明他還能做事情,至于他能不能最終做到,“這是次要的。關鍵是人活著要有目標。”而在這位30多歲“歷盡艱辛”的女子臉上,你也根本看不到愁苦和無奈。
關于融資
最高人民法院2003年7月16日發的[2003]103號文件指出:“信用證是獨立于基礎交易的單據交易”,“信用證交易與基礎交易屬于兩個不同的法律關系”。2004年4月7日最高法院又公布了《關于審理信用證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征求意見稿)》,其中第5條說:“信用證是獨立于基礎交易的單據交易”。這些法律條文是夏宗偉多年搜集證據的一個成果。牟其中據此認為,即使使用三個關鍵偽證描述出來的事實,即南德真的從事了假進口,南德的行為也不構成信用證詐騙罪。
牟不否認自己當年有錯誤,在通過那家澳大利亞公司融資時,“錯誤地使用了姚紅、牟臣,并疏于監督、太輕信,總認為任何人對法律都有一種敬畏感。結果我錯了。不受監督的權力是十分脆弱的,也是極容易腐化的。”牟認為,南德之所以采取這樣的融資手段是因為1993年中國人民銀行和中國證監會聯合發出明傳電報,指控南德集團用滿洲里項目實行金融詐騙。“后經證實,滿洲里項目的三家股份公司私募融資是經過內蒙體改委批準的。”但是,“事情查清了,也從此斷絕了南德集團與中國金融市場的一切往來。”在牟其中看來,銀行是一家商店,它購進的是儲蓄,賣出的是貸款。金融機構與企業之間,是互相依存的關系,不存在什么高下之分。企業需要資金,銀行需要利息。“用什么東西去交換銀行的貸款呢?只能是項目。只要企業家能提出一個利潤極大,又有安全保證的項目,銀行家就會天天請你吃飯。無論新發現了多少種金融衍生工具,金融產業的這一基本特性都不可能改變。掌握了這一點,你永遠都不會落后。”被稱為“首騙”,之后被抓,牟其中聲譽喪失殆盡,他即使出獄,靠什么來“不落后”?“我想,如果南德案件最終得到了澄清,這件事本身的意義更大——那時候一切不都是很清楚了嗎?”類似的話語出口,夏宗偉并不顯現出激動,但她看上去堅定。
外面的世界
牟其中的理論素養應該沒有人否認。作為曾經的企業家,他對把自己的實踐提升為理論有相當的興趣,看過其文字的人想必不會等閑視之。
在監獄里,牟其中可以訂閱一些報紙,并且可以看到電視新聞,因而對外界的變化,并非一無所知。牟自認是“公認的中國資本市場運作的第一人”。5年來,中國企業界大事頻仍,諸如褚時健、仰融、楊斌、周正毅等相繼出事,牟其中雖與他們中任何人都無交往,但也表示關注。牟對有關德隆與三九集團的報道資料看得較多,與夏宗偉談到過一些看法。
牟其中認為,德隆和三九的問題在于“只埋頭拉車,不抬頭看路,不去力爭改善我國經濟運行的宏觀環境,即爭取市場化,而在宏觀條件,即法制條件、金融條件、道德條件尚未具備之前,又不采取特殊的防范措施,自認為自己處于美國的經濟環境之中,孤軍深入,身陷計劃經濟的重圍,是被人聚而降之”。“造成困局最根本的原因仍然是按市場經濟法則運行的企業與按計劃經濟法則組織的經濟秩序的矛盾。”“我有兩點鐵的規則,他們忘記了。第一,企業利潤是資本運作的基礎,沒有利潤的資本運作,就是投機式的賭博行為;第二,在中國金融改革以前,絕不與中國金融界及資本市場來往。”牟認為股市泡沫被擠之后,上市民企融資轉靠銀行的短期貸款,宏觀調控要求收縮信貸規模,企業的“馬腳就露出來了”。一家銀行貸款到期,必然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這時計劃經濟體制的猙獰面目就暴露出來了。若在完全的市場體制下,銀行借款合同是契約,沒到期,不能追債,連重話也不能說,否則要承擔法律責任。可是,我國的銀行是國有資產,德隆一般的企業,怎么能不倒霉?”正因為牟其中看到其中利害,所以南德“不但絕不上市,也不開辦工廠—生產是國企的優勢”。
對于目前身陷困境的民企,牟其中的問題是:“當年南德呼吁產權改革、對國企股份化改造、建立公平的市場秩序的時候,他們在哪里呢?”與之相較,牟認為“此時南德的優勢就表現出來了:5億的負債,至少25億以上的資產,更重要的是有一套如何在不完備的市場條件下規避風險的辦成大企業的經營模式。該我們登場了,中國民營大企業要出臺了。沒有從1991年起,甚至從1984年起的火焰山、八卦爐的熬煉,是出不了齊天大圣孫悟空的。這就是自古以來, 艱難困苦,玉汝于成 的道理。”
有關愛情
一個年輕女子,為了自己曾經的姐夫不停奔波,閑話自然引來不少。對此,夏宗偉說自己并不在意。“我這么做也是為了自己。我也被判過有罪,雖然最后免予刑事處罰。在別人看起來可能會覺得這處罰很輕,但是我本來就沒有犯罪,所以這對我是很大的侮辱。”夏至今沒有成家,她說沒有時間去處理這些事情。對于未來,她相信“會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牟其中曾與夏的四姐夏宗瓊是夫妻。對于愛情,牟的觀點是:一萬個人就有一萬種愛情觀。“我不會去刻意追求愛情,完美的愛情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刻意追求愛情的人,往往會失望。”牟認為,絕對沒有獨立于事業的愛情,“基于共同追求的愛情才是一種更深沉、更牢固、可以超越世俗陋習的感情。西方有一句諺語:男人最可貴的品質是勇敢,女人最可貴的品質是忠誠。愛情的意義在于為對方奉獻,直至生命。作為一個男人,就應該直面最艱難的處境,追求人生最大的成功。做到了這一點,自然也就會獲得 夢里尋他千百度 的愛情。”
2003年,小肥羊餐飲公司董事長張鋼接受本刊采訪時曾說:“我們剛在北京的永定路開了店,就是原來牟其中的總部。”他同時笑了笑,好像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