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動機

　　今年8月1日至7日是第26個世界母乳喂養周。

　　世界母乳喂養周是由世界母乳喂養行動聯盟組織發起的一項全球性的活動,旨在促進社會和公眾對母乳喂養重要性的正確認識和支持母乳喂養,使全社會積極鼓勵和支持母乳喂養,拓寬母乳喂養的內涵,創造一種愛嬰、愛母的社會氛圍。

　　隨著醫療衛生知識的普及,母乳喂養越來越受到重視,由此也催生了母乳交易市場。但問題是,母乳交易安全嗎?合法嗎?

　　研究表明,母乳尤其是初乳含有豐富的抗感染物質,能使嬰兒少患病,提高嬰兒對消化道、呼吸道和某些傳染病的抵抗力,哺乳有利于母親產后恢復,降低產婦日后患卵巢癌和乳腺癌的概率。

　　自世界母乳喂養周活動開展以來,母乳喂養的觀念為越來越多的新生兒家庭所接受。

　　基于母乳喂養的益處,母乳交易也出現了“供銷兩旺”的局面。《法制日報》記者調查發現,在一些網站交易平臺上,袋裝母乳以數十元至數百元的價格直接出售。不過,專家認為,網購母乳存在諸多安全隱患,很可能成為新生兒生病的源頭。另一方面,原衛生部曾明確表示,母乳不能作為商品進行生產經營。

　　網售母乳賣家不少

　　是否安全難以保證

　　在某網絡電商平臺上搜索“母乳、人奶”字樣,出現大量儲奶袋、吸奶器、催乳產品等類目,但其中也摻雜“純母乳、人奶,日期新鮮,出售”等內容。

　　《法制日報》記者發現,在網絡交易平臺,不少賣家曬出冰凍母乳的照片,這些母乳多裝在儲奶袋中,個別還標出了儲存日期。為證明母乳的可靠性,有的賣家聲稱自己通過了母乳測試,不僅出具體檢證明,甚至連一日三餐、服用的鈣片、儲奶袋及吸奶器品牌也一并告知。

　　《法制日報》記者進入一家網店,該店鋪月銷量母乳55筆,價格為200毫升38.8元,另需快遞費用25元,寶貝評價五分。在這家店鋪的商品介紹中,除了預定須知外,還有針對母乳提供者的基本情況介紹。

　　《法制日報》記者聯系這家網店的客服后,賣家稱自己也是一位新生兒母親,自己的孩子4個月大。

　　記者詢問她最近有沒有做過體檢,賣家回復“最近沒有,但是生孩子的時候做過”。記者又詢問能否快遞到北京,這位目前在廣東省中山市的賣家表示,“可以是可以,就是不能次日到,只能隔日到。而且全部的母乳都需要預訂,現在沒有母乳存貨,冷藏運輸,在運輸過程中會放很多冰”。

　　在某二手交易平臺,記者輸入“母乳”字樣,顯示沒有搜索結果,但是搜索“人奶”字樣,則出現大量搜索結果。在搜索出商品的產品介紹中,多包含“人乳、人奶、母乳、冷凍奶、冷藏奶”等字樣,售價多在1元至30元之間。《法制日報》記者進入一家芝麻信用極好的店鋪,地址顯示為福州。賣家稱自己也是新生兒母親,孩子7個月大,但也坦言“近期沒有做過體檢,但是懷孕期間做過”。

　　這名賣家告訴《法制日報》記者,她姓黃,在二手交易平臺上賣母乳也是聽到別人介紹的,目前只成交了4單,都是本地買家,“但是看的人很多。我每天大概能有600毫升的富余儲量,多了冰箱也放不下,倒掉感覺暴殄天物,家人也支持我在平臺上售賣母乳”。

　　不過,這名賣家也認為現在市場上出售母乳的現象魚龍混雜,“有買過我母乳的寶媽說買到過假貨,目前的確缺少檢驗環節,但是我支持購買健康的母乳,不是說奶粉喂養就不好,只能說奶粉是母乳不足的無奈選擇吧”。

　　對于“是否了解有關部門不允許在網上售賣母乳”的問題,在這家二手交易平臺出售母乳的梁女士回復:“照你這么說,我還違法了?母乳倒掉太可惜。”

　　將母乳倒掉固然可惜,但網售母乳能否保障質量安全?

　　上述賣家黃女士坦言,許多買家問過她如何保證母乳的安全性,但她唯一能出示的證明是自己生產時醫院開具的體檢報告。當被問及冰凍母乳保質期有多長時,黃女士稱“母乳保鮮袋上寫的能達到一年,我也給自己孩子吃過保存半年的,都沒有問題”。

　　這家二手交易平臺上另一位賣家趙女士則稱,每個人的衛生習慣不一樣,“我覺得安全性也不太好說”。為保證母乳衛生,每次使用吸奶器后,她都會用沸水將吸奶器煮上兩三遍,母乳則用儲奶袋裝好放入冰箱,并在上面寫明日期。她認為凍奶不能超過4個月,超過這個期限營養會流失。她之前送給別人一袋鮮奶和一袋凍奶,結果發現凍奶有股味道,孩子并不愛喝。

　　“最好實地去賣家家里看一下冰箱的儲存條件等,如果實在不放心可以去做母乳檢測。”黃女士對《法制日報》記者說。

　　記者隨后撥通相關公立和民營婦幼醫院的電話,公立醫院的受訪醫生均表示醫院沒有母乳檢測這一項目,有一家民營醫院表示可以做母乳測試,但只能檢測里面的營養成分,無法檢測菌落、病毒含量。

　　在多個平臺發信息

　　僅一家作下架處理

　　2000年,《衛生部法監司關于人體母乳不能作為商品經營的批復》中寫明:“人體母乳不是一般的食品資源,不能作為商品進行生產經營”。

　　一些新生兒母親在網絡交易平臺出售母乳,相關平臺對這種交易是否有規定?

　　8月1日,《法制日報》記者與準備在網上出售母乳的北京媽媽趙琴取得了聯系,對她進行了為期3天的跟蹤采訪。趙琴在北京一家投資公司工作,目前在喂養自己5個月大的女嬰,每天大約有300毫升的富余母乳。

　　8月2日,趙琴成功在一款App上發布售賣新鮮母乳的信息,其間除了注冊成為賣家需要實名認證外,沒有遇到App后臺的阻攔和監管。《法制日報》記者將趙琴出售“新鮮母乳”的商品鏈接轉發到微信中也能正常瀏覽。不過,在趙琴出售母乳的那款App買家版中,記者搜索“新鮮母乳”“人奶”等關鍵詞時,沒有搜索到相關商品。

　　在這款App“微店規則”部分,《法制日報》記者看到一份2017年6月19日更新的《微店禁售商品管理規范》,其中強調“賣家不得出售國家法律法規禁止出售,或根據微店相關規則規范禁止出售的商品”。不過,在《微店禁售商品管理規范》中的“未經允許違反國家行政法規或不適合交易的商品”中,未將母乳列入“不適合交易的商品”之中。記者同時看到一份2017年6月23日更新的《微店發布未經準入商品處理規則》,其中明確要求賣家未經微店特殊行業資質認證,不得發布“膳食營養補充食品、奶粉、輔食、孕產婦用品等”。處罰措施包括“若發布未經準入的商品,微店將對商品進行刪除,不予恢復”,嚴重者將被查封賬戶。

　　《法制日報》記者注意到,這款App盡管發布了相關規則,但趙琴依然順利注冊成為出售母乳的賣家。

　　8月2日,趙琴在另一二手交易App上發布售賣“人奶袋裝”的信息,同樣沒有受到平臺的監管和阻攔。不過,《法制日報》記者隨后以“人奶袋裝”為關鍵詞進行搜索,沒有搜索到結果。同時搜索“人奶”“母乳”等關鍵詞,也沒有搜索到結果。

　　記者注意到,這款App的“社區公約”規定,“不得發布食品、酒、醫療器械等需要資質準入的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嬰幼兒類食品、奶粉、保健食品、酒、預包裝食品、二類醫療器械等需資質準入的相關信息”。

　　在第三款二手交易App上經過實名注冊后,趙琴同樣順利發布售賣“新鮮人奶袋裝”的信息。商品鏈接可順利轉發到其他平臺中查看。在這款App搜索“新鮮母乳”,搜素結果中基本都是出售袋裝母乳的信息。這款App的“禁發商品及信息名錄”也未將母乳列入不適合交易的商品名錄。

　　趙琴還嘗試在另一家網絡交易平臺上發布母乳產品的信息,發現注冊用戶之后,只需要上傳商品照片、文字描述商品信息,選擇商品位置、分類、價格即可發布,沒有其他審核要求,發布成功后,可以在這家網絡交易平臺上搜索到發布的商品。

　　《法制日報》記者隨后在百度搜索“母乳、人奶”字樣,也出現一些售賣母乳的鏈接,其中有一些鏈接到一些網絡交易平臺。記者經鏈接打開某信息網站的App,發現平臺上有大量售賣母乳的鏈接,但其來源則多數標明為另一網絡交易平臺。

　　記者在某信息網站查詢提供育兒業務的家政公司,電話聯系后,多家公司都不能提供母乳喂養的業務,只有一名工作人員說自己私下認識一個奶水特別充足的寶媽,可以個人幫忙聯系一下,看對方是否有意愿提供母乳。

　　截至8月4日,只有一家二手交易App對趙琴發布的出售母乳信息作出下架處理,原因是沒有資質準入信息。

　　出現“專業”分享平臺

　　經營者稱認證待完善

　　除了個人在網絡交易平臺售賣母乳外,《法制日報》記者發現一個母乳分享平臺,平臺介紹中寫著:鼓勵積極參與母乳庫捐奶,通過母乳捐贈免費健康體檢后,將多余的母乳出售或捐贈給更多需要的嬰兒。

　　這一網站分為求奶專區、供奶專區和最新信息,網站發布有各省市的求奶信息和供奶信息,用戶只需要通過郵箱注冊就可以查看供求信息。

　　《法制日報》記者注冊后,在供奶專區中看到一些出售母乳的信息,比如一名顯示為內蒙古地區的用戶于2017年8月1日發布“新鮮母乳,每天都有”的信息,但是其下方的聯系方式并沒有顯示,點擊顯示后出現信息:母乳需方,完成用奶身份驗證,即可查看聯系方式,聯系管理員微信……

　　頁面顯示還可以發送私信,《法制日報》記者輸入私信內容和驗證碼,點擊發送,又顯示信息:積分不足,發布私信至少需要一個積分,請聯系管理員或通過郵箱驗證獲取積分。記者找到積分管理頁面,卻發現需要通過QQ管理員進行積分充值。記者通過網站提供的QQ號碼多次添加管理員QQ,卻一直未收到驗證通過的信息。記者撥打網站下方提供的聯系電話,提示音:對不起,無此業務號碼。

　　隨后,記者通過平臺首頁上方提供的聯系方式,聯系到了相關項目負責人陳昌偉。

　　據陳昌偉介紹,這家網站介紹的母乳庫現在還沒有,只有屬于醫院下面的,民營母乳庫暫時還沒有。之后,記者通過微信聯系對方詢問如何獲取購買母乳用戶的聯系方式,對方也沒有回復。

　　此后,《法制日報》記者更換了另一個微信號與陳昌偉取得聯系,此次對于“此平臺是否為民營母乳項目”的問題,陳昌偉回答稱:是的,已經重新注冊了商標,重慶地區工商管理部門知道網站在做這件事。

　　關于資質問題,陳昌偉給出的解釋是:沒有那么多可顧慮的,只要我們做的事兒是有利于社會的,就應該光明正大地堅持下去。

　　據陳昌偉介紹,此母乳分享平臺分為有償、無償、分享3個種類,“有償的話,參照奶粉價格,買賣雙方自由協商。平臺上有的媽媽是免費分享母乳的,她們的出發點也是希望可以幫到更多有需求的嬰兒。我們也是鼓勵分享母乳,分享多余母乳的媽媽,同時她們也會哺育自己的孩子,第一,她不會明知自己有傳染病而給自己孩子哺乳；第二,正規醫院生產首先已經做了產前檢查,如果有相關傳染病不適合哺乳的,一般產科醫生會告知的”。

　　“平臺已經運行兩年多時間,目前這邊采用會員制,網站收取300元會員費,成為正式會員后,可直接與母乳分享媽媽聯系。供奶方免費,以后或許會采取媽媽互助的方式,供奶媽媽免費供奶,需求家庭贊助供方媽媽營養品或嬰兒用品,鼓勵更多媽媽參與,從而讓更多嬰兒獲得母乳哺育。”不過,陳昌偉也承認,“網站現在信息量其實不夠多,有很多地方還需要進步和完善,安全認證這些是需要進步與完善的地方”。

　　關于收益,陳昌偉說:“前期投入較多,收益必須做到一個城市本地化落地才能實現營收平衡,前期只設定了會員制,只能滿足日常網站運營費用。”

　　網售母乳行為不合法

　　母乳庫尚缺監管標準

　　在調查過程中,《法制日報》記者注意到,點擊一些網售母乳頁面后會自動跳轉到一些知名的電商平臺上,而購買、付款等方式都在這些大電商平臺上進行。而此前直接在這些電商平臺上搜索“銷售母乳”等關鍵詞,則根本搜索不到。“買賣母乳現在屬于打擦邊球,我們只是為了給買家提供方便。”一家網店客服表示。

　　既然明知是在打擦邊球,為何還要這么做?趙琴給記者算了一筆賬:每隔2至3小時奶水就很充盈,可以達到250毫升至300毫升,而孩子一次只能夠喝100毫升至150毫升左右,最多也就一半,多余的母乳可以裝三四個250毫升的袋子。“按照網上賣的價格,一天掙兩三百元應該沒啥問題。”趙琴說,這樣算下來,在至少一年的哺乳期里,理想的話,“應該能掙到至少萬元”。

　　雖然利潤可觀,但北京律師徐瑩認為,2000年《衛生部法監司關于人體母乳不能作為商品經營的批復》可作為認定網上出售母乳違法的依據。同時,根據食品安全法規定,國家對食品生產經營實行許可制度。“母乳的特殊屬性決定其無法取得經營許可證并進行合法售賣,所以國家沒有明確對母乳交易這種不合法行為進行監管,但是販賣母乳涉嫌非法經營,相關部門仍可以依法查處”。

　　徐瑩認為,從客體的屬性上來說,母乳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商品。即使母乳的提供者、售賣者承諾其母乳衛生、安全,但也不能排除母乳提供者存在自己尚未了解的疾病,也不能保障母乳在包裝、儲存和運輸等各個環節的衛生安全,“由于售賣母乳屬于非法交易,一旦出現相關疾病的傳染等安全問題,各方均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對于因分娩并發癥缺乏母乳的陳女士來說,母乳卻是貨真價實的“奢侈品”,她一直都給孩子喂進口奶粉,一罐400克的進口配方奶粉,價格在150元左右,“按照如今食量和沖奶配比,這樣一罐奶粉沒幾天就吃完了。如果可以從正規渠道買到母乳,而且價格也差不多的話,母乳的營養肯定要比奶粉好”。

　　母乳是否可以通過正規渠道購買?《法制日報》記者了解到,目前有醫院建有母乳庫。

　　對于母乳庫的建設,負責北京首家公立醫院母乳庫的北京協和醫院兒科副主任李正紅認為,從國內現有母乳庫的運轉情況來看,捐贈量少幾乎成為“通病”。對于母乳捐贈者將會有嚴格的篩查流程,“比獻血還要嚴格,包括不能吸煙、不能喝酒、無不良生活習慣,并且是在沒有吃藥、沒有慢性疾病的情況下。另外,要提供6個月內在三甲醫院所做的血液檢查結果,像乙肝、梅毒、艾滋病等項目都要查。如果沒有做過,就必須要先做,結果是陰性才行。這一套化驗下來,需要好幾百元,只能由母乳庫承擔”。

　　然而,母乳在熟人之間的相互“接濟”甚至是網絡平臺上交易卻一直屢見不鮮。

　　“私下接受母乳往往沒辦法做相關篩查,也就不能保證安全。”李正紅坦言,“有的人不認為或者不知道自己患有一些疾病,如乙肝、丙肝,可能平時覺察不出。正常情況下,在孕期通過打免疫球蛋白進行阻斷的乙肝媽媽,孩子在出生后同時接受乙肝疫苗和免疫球蛋白就可以使乙肝的阻斷率達到90%以上,喂養自己的孩子是可以的。但她的母乳可能并不適合給別的孩子吃,因為其他孩子沒有做過阻斷,體內沒有相應抗體。”她表示,行業能否健康發展,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標準化程度和監管力度,而科研型母乳庫本身就是在為今后制定標準提供參考。

　　“比如說吃飯,在自家吃飯可以,但是到陌生人家,還是要慎重,人們往往更愿意去正規的飯店吃,因為更有保障。這個比喻可能不是十分恰當,但是也說明了行業規范的重要性。”李正紅說,這么做的最大好處是產品可溯源,“比如說我去正規飯店吃,結果拉肚子了,我能找到這個飯店看它的許可證有沒有問題,檢查記錄是否符合標準”。

　　同樣的道理,母乳庫也需要這樣一套運行機制。然而,目前國內的母乳庫沒有統一標準,也缺少對口部門加以監管。“標準的建立需要多方考量,從母乳庫的硬件設施到母乳庫操作過程中的一些細節,都需要制定符合中國國情的標準以保證母乳質量和安全。”李正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