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貴:從臨床出發 解決女性患者追求“美”的難題 | 第九屆醫學家年會
“身體的殘缺讓我十分恐懼,在夏天也要裹著厚外套。”
“雖然是生病,但要是能保留乳房,我寧愿……”
鏡子里,趙思雨(化名)的胸前爬伏著一道長長的疤痕,自胸口中央緩緩向腋下延展。望著不再完整的自己,她感到無比的陌生。
失去乳房的身體,就像是一件被損壞的藝術品,她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只能默默地承受著這種外觀改變帶來的沖擊。而與趙思雨一樣,面臨著疾病挑釁的女性患者還有很多。
女性的一生中,也許會與許多健康問題“不期而遇”,從內分泌疾病到婦科疾病,再到乳腺疾病,這些醫生眼中的常見病,不管落到哪一位女性身上,都意味著身體美感,乃至健康與尊嚴的缺失。這其中,乳腺癌無疑是最為嚴峻的健康考驗。
2024年國家癌癥中心發布的報告顯示,我國新發乳腺癌病例數35.72萬。世界衛生組織(WHO)最新公布的全球癌癥數據揭示, 2022年全球新增癌癥人數共計1,997 萬人,其中乳腺癌新增患者數達231萬,居女性癌癥發病率之首。
為給廣大女性乳腺癌患者帶來希望,四川大學華西醫院乳腺外科副主任醫師杜正貴攻堅克難,在全球首創了“逆序法”“華西一號孔”“華西二號孔”“三向牽引線補片法”等概念,擺脫傳統乳腺腔鏡手術的局限,有效地將乳腺癌腔鏡腺體切除手術時間從6~8小時縮短至1~2小時,還通過假體植入或自體組織移植實現乳房重建與美化,極大地提升患者的術后生活質量。
在第九屆醫學家年會上,杜正貴獲“十大醫學杰出貢獻專家”榮譽。近日,他在接受《醫師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希望能將系列技術在全國范圍內普及,盡早惠及更多女性患者。
“逆序法”打破乳腔鏡“偏見”
乳腺作為女性的第二性征,不僅承載著生理功能,且兼具美學價值。以往,乳腺癌患者常面臨乳房全切的命運,隨著醫學理念和技術的發展,保乳手術和乳房重建成為了可能,為患者帶來了新的希望。
然而,傳統保乳術和重建手術會留下明顯的疤痕,不僅影響乳房的美觀,也可能對患者的美學感受和心理健康造成負面影響,成為乳腺治療“最后一公里”的難題。
為解決這一難題,醫學界探索了乳腺機器人手術和腔鏡手術等先進技術。但由于乳腺組織的特殊性,使得腔鏡和機器人手術在乳腺領域的應用遭遇瓶頸。“乳腺手術與其他胸腔和腹腔手術不同,乳腺組織缺乏自然腔隙,因此需要人工建立腔隙。”杜正貴指出,建腔有懸吊法和充氣法兩種,但均存在局限性:前者雖有張力卻視野受限,后者雖視野清晰卻缺乏必要的張力支持。二者難以兩全,這直接阻礙了乳腔鏡手術在國內的廣泛應用。
早期,包括杜正貴在內的所有乳腺外科醫生在采用懸吊法時,需長達6~8小時的手術時間,效率較低。對此,杜正貴深感變革的迫切。他期盼能創造出一種全新的技術,既能有效暴露手術視野,又能提供拉力。
經過深思熟慮,他提出利用無形的“萬能拉鉤”——二氧化碳氣體,通過氣體的膨脹特性來創造張力,同時解決暴露視野的問題。
2020年3月,這一想法首先在一臺隆胸手術上得到驗證。“當時,盡管我心中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好在結果令人振奮!”杜正貴介紹,術中不再需要特殊器械及助手協助拉鉤。但由于氣體的特性,無法像傳統手術一樣,“由淺至深”地分離各層組織,需要反其道而行,從深層組織開始游離,因此將其命名為“逆序法”。
“逆序法”的成功實踐,打破了乳腺腔鏡手術的僵局。而帶有“偏見”的眼光很難一時改變。起初,人們對該術式的看法如同傳統乳腺腔鏡手術一般,持懷疑態度,認為其難以成功實施。
為將這一成果普及推廣,杜正貴每當受邀參加學術交流時都會提議分享乳腔鏡“逆序法”,卻屢遭主辦單位關于可行性的質疑,甚至多次被要求更換主題。面對這樣的困境,他不僅從未放棄,還在院領導的大力支持下自辦會議,廣邀同行參與,并通過手術現場直播的形式,直觀展示了“逆序法”的操作過程與優勢。正是這份不懈的堅持,使得了解并認可這一術式的同行日益增多,杜正貴教授的信心也隨之倍增。
“降落傘法”重塑美學價值
在推動技術發展的背后,隱藏著杜正貴對患者需求的深刻洞察。他注意到,以往的重建手術往往側重于塑造挺拔的乳房形態,這主要適用于未生育或乳房較小的年輕患者。而乳腺癌的高發年齡段在45歲~55歲,這部分女性大多經歷過生育,乳房可能已有不同程度的下垂。
為使更多患者能享受到微創無痕的手術效果,他開始探索如何通過腔鏡技術實現對下垂乳房的重建。2020年8月起,杜正貴開啟了反復試驗之旅,下班后,他會利用家里的舊衣物裁剪成布片模擬補片,模擬嘗試從腋窩部位進行縫合,解決腔鏡手術中遠距離操作的難題。經過連續20多天的不懈努力和與團隊的反復探討,他創新性地提出了降落傘補片法進行腔鏡補片縫合,以期塑造自然下垂的乳房。
2020年9月17日,杜正貴首次利用其獨創的“華西牽引線降落傘法”,通過腋窩切口成功置入補片并直播了手術過程,這意味著輕中度下垂乳房的乳腺癌患者都能享有無痕化重建的可能。
“‘華西牽引線降落傘法’的命名靈感源自于手術中補片縫合的過程,類似于降落傘緩緩下降覆蓋。”杜正貴形象地描述了手術操作的關鍵步驟,這也是他融入形態學的考量與創新思維的見證。
當然,醫學的道路上并不都是成功,在無限接近完美的術式發展過程中必然會伴隨著很多“第一次”與“不完美”,需要不停在不完美中總結,才能突破和繼續進步。很快,杜正貴就發現“這類(下垂乳房)患者進行乳房形態重建的效果宛如‘開盲盒’。”通過對病例的分類分析,杜正貴發現接受過腋窩淋巴結清掃術的患者術后乳房形態不佳的比率較高。他意識到這與術中胸大肌的松弛狀態有關。為了避免胸大肌收縮帶來的外形變化,杜正貴迅速轉向胸肌前重建,規避了胸大肌的使用,在明顯降低創傷的同時,也顯著改善了乳房外形。
后續為了解決胸肌前重建皮瓣不平整和乳頭一高一低問題,杜正貴又提出了“調整技術”,至此,乳房重建的適應癥終于可以滿足早期乳腺癌的所有患者(巨乳患者例外),這項技術終于可以廣泛造福于我國乃至全球女性。
時至今日,杜正貴仍保留著每一例具有開創意義的手術的詳盡記錄,如首例接受胸肌前重建手術的患者、首位運用逆序法治療的案例等,所有這些“第一”他都銘記在心。這些珍貴的記錄資料累計超過十萬張圖片,存儲在他的電腦中,以便定期回顧患者的康復進展,同時也成為團隊總結經驗、提煉成果的重要依據,并分享給全國的同行。
全面推廣 響應不同層次臨床醫生需求
“盡管技術創新使微創無痕成為可能,但其普及程度尚未覆蓋全國。”杜正貴指出,許多醫院因追求手術的“高效”而放棄了“美觀”,難以立即全面接納新技術,加之該術式學習曲線較長,影響了新技術的即時推廣。
面對這些挑戰,杜正貴及其團隊采取了積極的響應措施,他們在多個地區建立了區域性培訓中心,旨在全面提升醫生在乳腺癌手術方面的專業技能。這些培訓項目層次分明,從基礎概念的介紹性觀摩班到深入實踐操作的進階班,囊括了為期4天的進階課程、兩周的小班密集實戰訓練,甚至延展至3至6個月的進修課程,全面覆蓋不同階段和需求的臨床醫生,確保每位參與者能夠根據自身水平獲得最適合的培訓。
未來,杜正貴團隊計劃進一步擴展培訓網絡,增設6~12個培訓基地,每個基地預計每年能培養約50名醫生。“通過數年的系統培訓,期待他們能將技術下沉到地市級乃至區縣級醫院,確保每一位乳腺癌患者都能享有保乳手術的先進技術和美學修復,提升生存質量。”杜正貴說。
“在隨訪的過程中,我們收到許多術后患者的正向反饋,看到她們的生活質量得到改善,能積極樂觀地面對生活,我們也感到十分開心和滿足,這證明我們的技術和努力為患者帶來了積極影響。”作為一個不斷探索、嘗試解決醫學問題的實踐者,杜正貴的成長經歷是對醫學探索精神的生動詮釋。也正是因為他的努力,解決了眾多女性患者的健康難題,給了她們追求美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