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門吹雪

在5月31日舉行的第12屆香格里拉對話（亞洲安全峰會）上，就眾所關心的南海問題，中方首次承認南海造島包含軍事目的，而美方則呼吁各方停止填海造地，雖然中方的態度趨于強硬，美方的態度有所緩和，但菲、越等國絕不可能俯首聽命。周邊國家在南海勾心斗角了幾十年，既是領土之爭，也是意氣之爭，總的來說民族主義在作祟。

民族主義到底是什么鬼？

民族的未必是世界的，但肯定是國家的、地區的，任何一個國家、地區都有一個主體民族，而這個民族的歷史、意志就構成了這個國家、地區的歷史、意志。我們過去經常把岳飛稱作民族英雄，將炎黃子孫指代中國人，亦即是漢民族主導的國情使然。民族自尊心很容易受傷，進而產生報復心理；民族自豪感很容易膨脹，進而產生擴張野望。因此，民族主義屬易燃易爆品，看似體現民心民意，卻往往容易被政治裹挾、利用。

民族主義可以是進步的，也可以是保守的。

無論是篳路藍縷的猶太復國運動，還是二戰后風起云涌的亞非拉民族解放運動，都喚醒了民族意識，推動被侵略、被奴役國家人民投身民族自決、民族獨立的歷史洪流。當猶太人在以色列頑強的復活了兩千年前的國家和語言，歷史寫下了驚嘆號；當1955年亞非拉窮兄弟們在萬隆聚義，曾經的殖民者只能無可奈何。在現代國家的形成過程中，民族主義確實起到了巨大的歷史推動作用。

然而，當塵埃落定，民族主義就開始走向自私、狹隘，甚至殘酷的一面，昨天還是朋友、鄰居，今天就可能是對手、仇敵，只因剪不斷理還亂的土地紛爭和歷史糾葛。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印度和巴基斯坦，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中國與越南、印度的兩次戰爭，雙方都打著保家衛國的旗幟，實際上還是民族主義的交鋒。阿三哥罵中國是“漢帝國主義”，足以例證。戰爭雖已過去數十年，但仇恨并未消減，只不過攻防陣地轉移到了網絡論壇，口炮黨和鍵盤俠成了超級戰士。

民族主義可以是高尚的，也可以是無恥的。

每個國家都有可歌可泣的民族英雄和引以為豪的民族歷史，是為本民族的精神支柱。元末的紅巾軍扯起了“反元復宋”的大旗，清朝的天地會打著“反清復明”的幌子，連同盟會最初的口號都是“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多么高尚的民族主義，引無數仁人志士拋頭顱灑熱血。

然而，民族主義只是用來祭旗的，一旦達成政治目的，就可拋之腦后，文明復興那套都是用來騙騙小清新的。這一點，韋小寶看得很清楚，“不就是為了錢和女人嘛（權和利）”，扯什么高尚。孫中山在清朝覆滅后，從“驅除韃虜”轉而宣揚“五族共和”，蓋因其時的政治對手變成了袁世凱，曾經的“民族敵人”成為了拉攏對象。近日，菲律賓總統阿基諾在日本把中國在南海的行為比作納粹德國對周邊國家的蠶食，又說跟日本已解決“歷史問題”，此番言論完全是民族主義異化的結果。菲律賓歷史上先后被西班牙、美國、日本爆菊，語言文化的多次切割完全打沒了其民族自尊心，實用主義成為了其生存哲學，完全不顧與中國長期交好的歷史和占總人口20%的華人華裔的現實存在，活該盛產傭人。

中國為什么在南海躑躅不前？

如果說菲律賓的乖張是長期的民族自卑感使然，而當今中國的乖張卻是民族自豪感膨脹的結果，網絡政治家、軍事家吃著康師傅，喝著王老吉，卻成天操心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問題是，復興到哪朝哪代算完？復興的KPI指標有哪些？那些盈縮無常的邊疆領土是否都算在內？“南海諸島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神圣領土”能不能站住腳？

實際情況是，在陸權至上的年代，中國的主要進攻和防范對象都來自西部和北部，對于海洋領土是漠視的，若不然三亞也不會被冠以天涯海角的名號，建國后也不會聲稱我們的國土面積僅960萬平方公里。當然，南海周邊國家一樣愚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南海頂多就是一個公共漁場而已，整個南沙群島的陸地面積加起來不到2平方公里，占領的價值并不大，守的成本卻很高。

中國現在聲稱南海歷來是我國領土，明顯與明清政府的海禁政策自相矛盾。清朝中期，有華人在婆羅洲（加里曼丹島）建立了蘭芳共和國，想歸化中國，卻因流民的身份（偷渡出去的）遭到了清廷的拒絕。清朝政府連海外華人、海外殖民地都不要，更別提沒有人口和太多陸地的南海了，所以南海主權歷史論多少有些站不住腳后跟。

真要在法理上推定南海屬于中國固有領土，還多虧國民政府。二戰后，國民政府在南海搞出個九段線，但既是現代國家地理劃界的需要，也存在“地圖開疆”的目的，而非真正認為這片海域有多大價值。

南海被重視，始于石油資源的發現和開采，但由于對自身實力的不自信和對海洋疆界的不確定，中國的訴求只是“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缺乏力道。南海的戰略價值提升源于國際貿易的放量和海上運輸的繁榮，海上石油資源對東南亞國家意義非凡，而航道安全和航運自由卻是中日韓的經濟命門。于是，1988年中越兩國在南沙爆發了一次小規模海戰。

戰爭的結果之一是中國占據了幾個島礁。注意，中國雖然一直聲稱南海主權歸己，但填補南沙群島實際控制的空白點卻是從這次海戰開始。所以，強調菲、越強占了多少個南沙島礁，只是為了渲染民族主義情緒，中國實際上并非受氣包。

戰爭的另一結果是加速了越南在南沙的擴張，海上石油產值占到了越南GDP的30%，不玩命怎么能行。在蘇聯行將崩潰和中美冷戰依然的國際形勢下，中國沒有擴大海戰勝果，失去了一次進擊的良機。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中國對南沙的長期失控，才出現了菲越馬來文萊印尼等國逐鹿南海的局面。

南海之爭進入戰國時代

春秋講義，戰國拼力。國家領土的擴張不是紙上談兵，一貫的行動原則是：誰發現，誰主張；誰占領，誰擁有，現在中國又加了一條：填海造島——我制造，我快樂，并一舉超過了菲越兩國在南海造島面積的總和。在石油利益面前，各國的民族主義情緒本已高漲，而中國造島這一大招更讓周邊國家抓狂（誰讓你們沒有藍翔技校呢）。在茫茫南海，一個有機場、有港口的大島意味著什么？一艘不沉的航母。下面要干什么，不難想象。

對中國來說，控制南海不僅是為了石油資源，也不僅因為有航道價值，更重要的是贏得地區事務的話語權和在國際政治舞臺上縱橫捭闔的戰略空間，這才是民族復興的要義。

南海之爭恰如戰國，控制南海就相當于控制中原，是進軍印度洋和太平洋，逐鹿天下的跳板。秦國要崛起，老霸主魏國不同意，就伙同其他五國滅秦國，至少是鎖在關內。目今之下，中國就是秦國，而美國就是魏國，菲越馬來文萊印尼就是其他五國。這六國就是鐵板一塊嗎？非也。民族主義的矛頭不單指向中國，菲越、美越、印馬、馬菲、馬文之間都有海洋爭端或歷史仇結。你有合縱，我有連橫，就看中國如何從外交、經濟、軍事等角度各個擊破，亞投行、一帶一路就是南海爭端的外圍戰。

雖然菲越占據的南海島礁最多，但中美關系才是南海爭端的關鍵。在高等級生物種群中，統治者的地位隨時面臨挑戰，比如頭狼、猴王；作為人類社會的最高形態，國家同樣如此。英國通過戰爭取代西班牙，成功摘得日不落帝國的桂冠；德國試圖通過戰爭取代英法在歐陸的霸主地位，未能如愿，反而讓美國成功稱霸世界；蘇聯與美國鏖戰半個世紀，最終落敗；現在，中國崛起，成為了頭狼和猴王的有力挑戰者，美國自然不會乖乖退位，所以糾集了一幫東南亞小兄弟與中國纏斗。美國敗，則樹倒獼猴散；中國敗，則永遠淪為近海國家。所以，南海斗法，中美雙方都是在賭國運。

此外，南海爭端也是相關國家轉移國內政治經濟危機的需要，比如去年5月份發生在越南的反華游行，即有著政治家們心照不宣的目的，蓋因民族主義是最好的發泄出口。

解決南海問題，光靠憤青（發帖、游行）是不行的，光靠包工頭（造島）也是不夠的，最終逃不了一戰。雖說擒賊先擒王，但柿子還是揀軟的捏好，菲、越都是目標對象。回到民族復興這個歷史命題，中國要想成為可與美國抗衡的新一極，甚至超越美國，必然走向遠洋，南海只是練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