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營商大佬和他們的江湖
從2000年到2015年,他們占據了中國電信史最關鍵的節點,影響著通信產業以及周邊上下游等巨大產業鏈環節,所以一人榮辱,行業震驚。
文/秦姍 林紫玉 弗雷德 授權林紫玉發布到百度百家
日前,中國三大運營商又一次完成了輪崗。交接現場,中國電信董事長王曉初淚灑當場。這種場合,這種私人化的表達方式,讓這些平時刻板、模式化的國企領導人突然生動起來。
事實上,雖然國有壟斷,電信運營商所在的通信產業卻是個市場化最充分的壟斷行業。
相比其他央企,這個行業需要領導者的市場運作能力,但另外一方面,他們也需要講政治,政治是比商業更復雜的命題。這要求他們不僅為商,而且為官,而且在歷史上很長時期,通信行業都是和權貴資本緊密的聯系在一起,很多權貴寄生在此,影響行業的發展,影響政策,同樣也影響這些運營商掌舵人的決策。作為決策者,運營商的決策者往往面臨兩難困境,這種宿命般的挑戰,考驗的不僅是領導能力,還有游走于各種力量之間的平衡能力。
與更愿意曬在陽光下的的互聯網公司大佬比起來,運營商大佬中一些有個性、具備極強商業能力和管理能力的人,人生際遇顯得更加唏噓。他們有人能夠善終,也有人卒然倒下,真可謂紅顏未老恩先斷,最是無情帝王家。
縱觀近十年電信運營商,以下幾位大佬值得通信史上一書再書,留下印記。
王曉初
王曉初是通信業界、公司內外口碑皆好的一位領導。這種口碑不僅來自于他作為管理者的戰略布局,還來自于他本人在日常表現出來的平易近人。據說王曉初在公司電梯里經常與普通員工聊天,而且員工也常常能夠在食堂看到他像普通人一樣排隊打飯。
早在中國移動香港上市公司任職時,王曉初的表現就相當亮眼。他坦誠的溝通方式得到了資本市場的認可。有一次傳言王曉初將調任中國聯通,香港媒體有關報道一出,中移動股價即在開盤后15分鐘內,從17港元跌至四年半來最低的15.55 港元,彈指間,市值蒸發236億港元。后來王曉初通過電子郵件向外界澄清此事,市場才得以穩定。
2004年調任中國電信之后,王曉初憑著出色的經營理念、清晰的戰略思維,在中國電信提出很多改革。“一去兩化新三者”,精辟地命中運營商的沉痼頑疾,“劃小承包倒三角支撐”試圖把營業廳都變成一個獨立的經營體,發揮員工的創富能力。
但無法回避的事實是,中國電信是歷史最長、官僚習氣最重的一家運營商。王曉初在中國電信制定的很多改革政策,都在欺上瞞下的官僚作風中走形。王曉初推動“集中化”劃小承包等幾次改革,并沒有取得其預期的效果。
比如說在推動“集約化運營”中,多數項目由于牽涉到巨大的責權利關系成了擺設,王曉初選了一個影響沒那么大的數據中心,用“別逼我”的強勢,強令各省交出資產和客戶到云計算公司運營。但終因各省的小算盤,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號稱要打造千百個“小CEO”的“劃小承包”,也由于擇崗、考核激勵方式等配套措施,無法徹底市場化而走向形式化,名不副實。
2014年末,他在廣東電信調研講話內容流出。有人據此評價:王曉初扮演的,更象是老師的角色,而不是強力管理者的角色。
可以說,王曉初一直沒有找到,或者說沒有能力通過切實手段,打破中國電信自身的陳舊機制。他曾經做過人事改革,甚至撤換過人力資源部經理,但最終的結果,中國電信的等級制度更加森嚴,管理更加僵化保守。
王曉初對此深感焦慮,他曾說:一直都有一種危機感。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想明天會發生什么。有關王曉初,一直都有從政的風傳,隨著每次風吹草動就傳言四起。終于有一次,王曉初正面這個問題說:不帶中國電信突破到一個穩定的狀態(就離開)會心有不甘。
在中國電信11年,他可謂嘔心瀝血。但要對抗一種體制,作風相對保守的他,又顯得有心無力。
少年子弟江湖老。當王曉初兩眼含淚走出中國電信的時候,他已經57歲了。
張春江
2009年7月,張春江因受賄746萬余元,一審被河北省滄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張春江是與政治牽扯最多的一位。如果不是世事難料,他本來應該是運營商大佬中在仕途上走得最遠的人。他也是30年來中國通信領域唯一被定性為個人嚴重違紀的副部級官員。
張春江其人“年富力強,做事利落果斷”,頗得當時信產部部長吳基傳賞識。他35歲擔任遼寧省郵電管理局副局長,之后仕途通暢,僅6年時間就當上信息產業部副部長。成為當時最年輕的副部長。2001年,電信行業進行了建國之后范圍最廣、幅度最大的一次資費調整。當時受影響最嚴重的是中國電信,作為郵電系統最正統的嫡系,它能量巨大,改革阻力可想而知。當時負責此項工作的正是張春江,他親自主持5次大型座談會,征求相關部門、專家學者、相關企業各方面的意見和支持,最后方案成功施行。
2003年,張春江出任網通集團董事長。這里成為他命運的轉折點,他本有機會拉開更大的人生序幕。
張春江長于處理復雜的內部關系。在他任職網通期間,他處理了網通的復雜整合。當時中國電信史上第三次電信改革,即中國電信南北分家,北方十省劃撥后組建新網通,同時收購網通控股(著名的小網通)。小網通虧損嚴重,還涉及到大量的收購合并事項。這些難題都被時任董事長的張春江一一化解,并且實現了網通上市。
但這埋下了禍根,后來張春江被查,原因一說就是被翻網通整合時的舊賬。當然,根據公開認定的貪腐事實,張春江與其大學同學宋世存、多年好友張銳及其妻,結為利益同盟,通過朋友“關系”,尋租致富。熟悉張的人也認為,這與張“豪爽仗義”的性格有很大關系。
魯向東
魯向東從行政級別看只是一位副總裁,但這個人對中國通信行業乃至互聯網行業的影響最為深遠。
魯向東主導架構了中國移動整個數據業務模式——移動夢網。讓電信增值服務商(SP)自帶業務和短信網關接入中移動網絡,收入與SP按照15∶85分成。中國運營商開始了長達十年的SP時代。同時,移動夢網也讓新浪、騰訊和搜狐等幾大網站度過了互聯網泡沫時代,短信業務迅速成為它們的主要收益來源。TOM無線、靈通網等一批SP也被成功推向了資本市場。
而名噪一時的動感地帶品牌,則是時任廣東移動總裁李剛的杰作,魯向東將其推向全國,開創了運營商的客戶品牌時代。
魯向東深知自己職位有太多牟利空間,所以他一直謹小慎微。為了避嫌,他在廣告招標等業務中,精心做了流程設計,使得幾個環節相互制約。為了減少賄賂的可能,大量使用外企。而且所有業務環節,他都盡量不插手、不簽字。四川音樂基地因為腐敗問題出事后,很長一段時間,魯向東都沒有被查出問題。
隨著SP利益鏈條的不斷擴大,即使魯向東再謹小慎微,他依然被卷入漩渦之中。2012年3月,魯向東被帶走調查。
魯向東被帶走的直接原因是因為收受了朋友送得一套價值200萬左右的家具,最終認定的事實是受賄2500多萬元,一審被判無期。他被帶走是2012年的3月份,判決已經是2013年的11月底。據說,在這羈押的20個月里,他一次次憑窗自問的竟然是,自己到底因誰獲罪?
“魯向東沒有辦法拒絕一些資本進入SP的產業鏈條。他以為自己憑出色的業務能力和謹慎的做事方式,能夠平衡各方關系,他高估了自己。”
也許正是業績讓魯過分迷信自己的能力。當敏銳的有背景的資本盯上數據業務這塊肥肉,魯向東無力拒絕;而當移動夢網走向必然的終止,移動集團肯定會承接一些怒火。魯是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能夠左右逢源, 結果兩邊都不滿意,他不死誰死?在以億計算的SP利益鏈條中,魯向東其實根本沒有能力平衡好這盤棋。
王建宙
比較起來,王建宙幾乎是運營商大佬中最幸運的一位,所以他退休時總結自己的職業生涯“了無遺憾”,的確如此。
這種幸運不僅在于他趕上了中國移動最輝煌的幾年,也在于中國移動是和他個性最相符的一家公司。
王一直抱有遠大志向,當年在杭州電信局做一名普通官員時,他就在西湖邊和外國游客交談來練習外語,在聯通IPO全球路演期間,他逼著自己逐步擺脫翻譯,英文越來越流利,這讓他后來真正有機會在國際商業舞臺上亮相。在2010年的達沃斯論壇上的提問環節,王建宙用一口流利的英語與現場交流,贏得喝彩。國際主流媒體都關注到了這家來自中國的公司和領導者。
在公司內部管理上,王建宙的確面對的是比其他人簡單的多的局面。入主中國移動后,王建宙在管理上做的一件大事是提出“一個中國移動”的理念,改變了中移動此前32個子公司各自為政的局面,將很多地方權力收歸集團。當時,王建宙曾經親自直飛某個重要省公司,即時宣布省公司一把手任命,宣布后,即直接同機返回。這種事實,一方面能夠說明王建宙的魄力,但更多的,是證明了中國移動作為歷史最短的一家運營商,內部關系簡單,執行力強。
全球第一大運營商的掌門人身份,給了王建宙和國際商界名流交往的機會。在他辦公室一進門的桌子上,擺滿了和商界大佬的合影。他經常談起和默多克、扎克伯格等人的交流。在他任上,中國移動在全球的品牌影響力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王建宙為人熟知的企業戰略是“大象快跑”,當時中移動已經是擁有1.5億用戶的全球頂級運營商,ARPU值是對手聯通的2倍多,資本市場非常滿意。當王建宙提出開發幾乎是空白的農村市場,尋求新的增長點,受到只關心利潤的投資者的質疑。不過三年后,中移動用戶數暴漲了一倍多,其中一半來自農村,稅前凈利仍高達54%,移動就此奠定移動市場霸主地位。但是,有另一種觀點也認為,移動大舉進軍農村市場,實際上是提前收割行業紅利,導致市場過早飽和,造成后來運營商之間惡性價格戰。
王建宙讓大象快跑的另一個重要手段就是推行KPI文化,這招用來推高業績確實非常有效,但也就此埋下許多后患。對手也不得不跟進,致使運營商之間的競爭不斷變形,基層員工壓力也日益增大。
雖然在他任上,中國移動被迫承接了出于政治任務的TD網絡建設,使得其對于運營商轉型互聯網的探索有些挫折,但這種影響在他離任時還沒有真正顯現出來。
后記:從2000年到2015年,他們占據了中國電信史最關鍵的節點,影響著通信產業以及周邊上下游等巨大產業鏈環節,所以一人榮辱,行業震驚。這樣的時代很快就過去了,隨著OTT業務的發展,運營商管道化的命運已經注定。以后,運營商是否重組,領導人是否調任,都將只是舞臺劇的落寞背景。